德国基础设施现代化改造或扩建项目进展缓慢、龃龉前行早已是公认的事实。柏林新机场、斯图加特火车站、汉堡易北河疏浚工程常常被拿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。相比之下，北京大兴国际机场不到五年建成通航，雷神山、火神山医院十几天交付使用，德国网友在为“中国速度”、“中国效率”点赞的同时，不禁要问，德国的基础设施项目建设究竟为何如此缓慢？ 近期德国《明镜周刊》撰文分析了个中原因。我们先来看几个案例。

  德国勃兰登堡州小镇林德瑙（Lindenau）是德国众多尚未全方面覆盖移动通信网络的地区之一。去年德国电信曾承诺架设一个能够达到5G标准的基站，但因近百人签字反对，项目就此搁置。据基民盟州议会党团一项调查，仅该州就有近24000个网络供应缺口。放眼全德，光纤网络扩建的速度同样缓慢。截至去年年底，获批的56亿欧元预算只花了4.34亿欧元。由于担心健康风险，7万多人网上请愿反对建设5G网络。

  近期，一家大型能源供应企业为申请建设许可，准备了约30个文件夹、18000页纸的材料。上述文件须经约200人审核。此类项目的规定审批时长不超过7个月，但实际上平均需要两年时间。这还不包括环保协会或附近居民此后可能会提出异议。争议点一般是蝙蝠、稀有鸟类或文物保护问题。

  据陆上风能专业机构一项调查，2019年年中一共有针对325个、发电总量超过1000兆瓦的风力涡轮机的诉讼悬而未决，这相当于三个小型煤炭发电厂的发电量。另有1464兆瓦因飞行安全原因被叫停。此外，联盟党为了更好的提高民众接受度，建议风力发电站与居住区的距离不能低于1000米，但社民党担心这会对风力发电造成影响。现如今，每天新入网的风电站的数量还不到一个，而每天的需求量是3至4个。

  由于德国发电和用电分布并不均匀，风力发电大多分布在在北部，因此，德国需要建设数千公里的高压输电线，可以将北部风电传输至中部、南部。为了推动该大项目建设，联邦政府在2011年就颁布了所谓的《加快电网扩建法》。可结果呢？9年后，规划修建的5900公里输电线公里。

  以法兰克福为例。未来20年，该地区将新增12万人，但因土地供应紧张，住房成了问题。当地计划在西北城郊、高速公路两侧建设1.2万套住房，供3万人居住，但反对声浪随之而来。因为担心农业生产受一定的影响，近1.7万民众发起签字倡议。几个月前，当地政府制定了新的标准，使得原先的住房建设规划几无可能。

  目前，德国共缺少100多万套住房，特别是慕尼黑、汉堡、柏林、杜塞尔多夫等大城市住房缺口很大。但政府一旦想要划出一块土地建造新住房，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招致激烈反对。而这些反对的人，都是有房的人。除老百姓抗议以外，政府人手不足、规章制度繁杂也是重要原因。据悉，防火、隔音、间距、无障碍等各类需要注意的几点和标准约有3300条。

  在历经17年的拉锯战之后，易北河疏浚工程终于在2019年7月真正开始启动。但好景不长，莱比锡联邦行政法院将于今年5月再次就该项目进行讨论。原因主要在于环保人士尤为关注的珍稀植物——Schierlings-Wasserfenchel（一种水茴香属植物）保护问题。此前，汉堡港务局已经在为这种号称“汉堡植物熊猫”的珍稀植物打造“新家”，今年5月就会有300株“落户”。但自然保护协会对于“新家”是不是适合该植物生长提出异议。如果法官认可协会的说法，易北河部分河段就必须再次填上。这对项目支持者以及汉堡这一港口城市的竞争力而言简直是灾难。

  约30年前，A20沿海高速公路项目建设获得通过，但由于部分重要路段招致批评，该项目至今仍处于诉讼程序中；对于计划中的连接德国和丹麦的费马恩海底隧道，丹麦方面已经做好了准备，而德国的审批流程却还没有开始；横穿布伦纳山口的铁路隧道项目，意大利和奥地利希望2028年建成通车，而德国到今天都没有搞清楚，重要连接路段应在什么位置穿过因河谷地。但有一点是确定的：2030年前无法建成。交通网络扩建在德国处处受阻。

  德国经济研究所的一项研究表明，德国对公共基础设施的投资甚至不足以弥补损耗，德国在靠“吃老本”过活。目前道路桥梁维护并不缺钱，而是由于缺少规划或规划有待改进，这些钱根本花不出去。

  今年1月，联邦交通部长朔伊尔与德国铁路公司达成一项协议，将在未来10年投资860亿欧元用于道路、桥梁和火车站的建设和维护。这笔资金具体如何发挥作用，专家们也不清楚。根据以往经验，完成一个新项目常常就需要1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。

  德国基础设施项目频频遇阻、推进不畅，是德国面临的通病，而个中原因几乎如出一辙。

  根据德国工业联合会的说法，在过去十年间，德国平均审批时长几乎翻了一番。对每一个项目，审批部门都要求提供海量的证明材料和文件，用以防止后续可能出现的控诉。

  审批时间长与德国过分注重个人自由和权利有很大关系。几乎每一个项目都会遭到投诉，反对声音大多数来源于附近居民或者环保协会。

  联邦副总理兼财长肖尔茨批评称，公民参与、环保标准、技术审查所造成的结果是大量的拖延，如果这几个因素交叉叠加，结果会更糟。石荷州州长君特抱怨称，常常只因为一个单一的起诉，就需要花大量时间对原有规划做出调整，新的规划可能又会招致不满，所有的事情就这样久拖不决。柏林历史学家Paul Nolte指出，抗议活动已达到了新的水平，司法手段被滥用，必要的改变却受到限制。如何兼顾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、短期利益与长期利益，是摆在德国执政当局面前的一道难题。

  哥廷根民主研究所对“德国典型的抗议者”进行的研究显示，抗议者大多为男性、没有孩子、退休或提前退休人员（参加抗议活动需要一些时间）、受教育程度“相当高”。

  抗议人士常常被称作“Nimbys”（Not in my Backyard的缩写，意思是“不要在我后院”）。他们拒绝社会进步，对自家周围正在规划建设的所有事情都表示反对，他们担心生活环境变差，担心健康受损，担心房产贬值。

  德国基础设施的现代化改造和扩建项目建设缓慢，正在制约本国经济的竞争力，威胁经济稳步的增长和人民富裕。

  在数字化时代，5G是竞争力的体现。智慧生产、车联网、无人驾驶不能离开5G技术的发展。疫情期间催生的云办公、云医疗、视频会议、在线教育等等新的生产和生活方式，也体现了互联网和移动通信技术在未来的重要性。而德国现在连4G网络都没做到全覆盖，在华为参与本国5G建设问题上又迟迟做不出决定，无休止的争论、无休止的抗议，只会让德国固步自封。

  在能源转型方面，随着德国逐步退出核能和煤电、工业和汽车业加速转型，德国对清洁能源的需求只会慢慢的大。但是，可再次生产的能源在德国的发展在当下已经遇到了阻力，停滞不前。根据世界经济论坛对各国能源转型进展的评估，曾经被视为能源转型前锋的德国，如今已滑落至第17位。如果任凭这样发展下去，德国的能源转型目标势必受到影响。

  德国政府目前也已经认识到，需要也必须作出改变。根据新闻媒体报道，大联合政府建议在今年7月前通过《加快投资法》草案，以提高项目规划和审批速度。草案主要内容有完善审批部门人员和技术配备，简化审批流程，文件保护标准化，每个联邦州只设一个核心审批部门等等。今年1月底，联邦议会还通过了一部加速桥梁建设审批进度的法律。

  上述措施能否真正落地实施并取得实际效果，我们还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。毕竟，德国想要真正提高基建效率，提高“集中力量办大事”的能力，除了从制度上减少官僚作风、从技术上简化审批手续以外，普通老百姓和环保人士的配合和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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